爱与余裕,不可兼得。

[亓清]精神性孤独死

*补档


精神性孤独死

 

 

简亓x程以清

 

程以清靠在保姆车上,好整以暇地看了眼身前的简亓,和他身边过于战战兢兢的助理。

“你的新助理。”简亓仍然是例行公事的语调,他感受到小助理的紧张,半是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未见半分成效,“人挺好的,老实勤快。”

“鑫……鑫哥好。”助理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好,他手里抱了几本剧本,是程以清的新戏。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也接力似的握了下助理肩膀,大概是大明星多年人设成功,自带的友善气场让助理平复了不少。

他见状,不禁向简亓挑衅般挑了挑眉毛。

简亓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那我先走了。”

他现在是深度发觉的金牌经纪人,手下自然不止程以清一个明星,或者是说,这种安排新助理的工作,其实早就不该是他本人来做了。

程以清上车时,感觉到简亓仍在看他——这是简亓多年的习惯,说是先走,也从来都是先目送以清上车离开。

“先送我回家,我想休息。”他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就好像落入了深海。

 

简亓和程以清刚起步时,一直过得很难。

公司很小,拢共没几个活人办公,简经纪一人从上到下,揽着有关程以清所有的活要干。

也是真的没钱,两个人在一个偏僻过头的小区租到了个一室一厅,他住客厅,以清住卧室。阳台朝西,天气不好时衣服都很难晒干。

形式所迫,可用资金从来捉襟见肘,以清又是全素人,要学的东西铺天盖地,每天都很忙得不可开交。摩擦、吵架只是额外不必要的麻烦,种种原因互相影响下,相处倒还算是愉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春天过了就要入夏,以清在旧家电市场里挑二手电风扇,简亓给他打电话,市场里纷杂吵嚷,他只能模模糊糊听到简亓说,他就要拥有第一个角色。

好不容易赶到公司签完合同,公司就要给以清放半天假。说是放假,但其实是真的很闲,不然简亓也不会放任以清乱跑。明天也没有通告要跑,半个月后才进组,进组也就是拍四五天就结束了。

只是没有头脑地忙了这么久,突然放松下来,还是因为暂且找到了出路,得以在无止境的迷宫中获得了短暂喘息的机会。

奇妙的错位感让程以清无法分辨这能否称为喜悦。

这天又恰好是个大晴天。

他们从公司出来时,程以清还抱着薄薄几页纸的合同。

“现在最想去干嘛?”简亓心情似乎还不错,转过头问他。

这不太像简亓会说的话,简经纪的嘴巴里,从来都是公事化的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或是你不能去做什么之类的布拉布拉,多说一句废话都好像是浪费精力,条条框框要压得程以清透不过气。

他们尚不能算作朋友,姑且是合租的同事关系。这样朋友间稀疏平常的交谈,委实少有。

以清落后简亓半个身位,他正眯着眼睛盯着太阳看,直到刺眼阳光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变色怪异的光斑,他才稍微把脸转过来一些,于是那个光斑又落在了简亓的脸上。

“想……想回去晒衣服。”

他说出来才意识到——这也不太像程以清会说的话,确切地说,更像他的哥哥程以鑫会说的话。但他同样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此刻已经脱离了以鑫的身份,这个回答也的确是自己此刻的真实所想。

于此同时,两人也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对话中呼之欲出的亲密与暧昧。

气氛顿时陷入了微妙尴尬的境地。

公司的办公地租在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楼梯很窄,只够一个人从容通过,他们两个在楼梯口前都自觉停下,望了望楼梯又望了望对方,最后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空气才继续流动起来。

也许是因为天气真的太好了,以至于简亓做出了更加奇怪的举动。

他揽过了以清的肩膀,像真正熟稔的朋友一般,硬是摆出了要两个人一起挤巴下楼梯的架势。

“行,那走吧。”他顿了顿,嘴角愈发上扬,“回家。”

这应该是简亓第一次把那个小小的出租屋称为家,那里其实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家的要素。厕所的水箱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洗碗池边的啤酒罐摞得又高又危险,茶几上还有半包拆封的烟,怎么说都更像一个临时的休息站,只供飞鸟作短暂停歇,然后再马不停蹄地远去。

可是这一刻,它又好像白纸被添加了许多比划——阳台上可以晾堆了几天没洗的衣服,冰箱里的黄瓜西红柿可以做一道凉拌菜,二手电扇虽然嘎吱作响、却也能稳稳运行。

就好像厚重腐朽的木窗,千辛万苦被扒开,于是阳光终于能照进来。 

程以清在看着简亓过于一本正经地把合同塞进文件夹,又用他一看就很贵的钢笔在注释标签,十足地自满臭屁。

他眼神又飘到窗外的晾着的衣服上,窗没有完全关上,能听到衣架与晾衣杆碰撞的轻响。

他突发奇想,是不是接下来,就会这样一帆风顺,继而一往无前。

 

接这样一个芝麻粒大的小角色并没有让程以清在外界有上什么名气,反倒是业界开始注意到这样一号人物。

他仍然得接一些小通告,给不少三线牌子站过台,于此同时又有了不少上时尚杂志内页的机会——他身形瘦削,表现力好,挺受摄影师喜爱,对人偶模特的那一种。

可惜公司看不到这块的发展,来钱少、一干又通常一整天,实在不符合他们的初衷。

程以清不懂这之间的弯弯绕绕,简亓懂。

他忙得嘴上冒泡,跟在愚钝公司后面擦屁股,还算保下了以清在这一块的人脉关系。

回到公司又看到公司给以清接来的乱七八糟的试镜——只活在当下,在这里吃到甜头,就不去做长期规划,实打实的穷人思维。

他有不满,也不能明说,所有文件打包带回出租屋清算,忙到半夜还得喝着咖啡熬。

程以清在客厅蹭风扇,顺便帮他分类整理文件,他能懂简亓的苦心,也懂简亓是真心为他,终于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与不信任。

简亓看剧本看到要吐,他想这辈子还从来没未谁这样奔波过——过去他高高在上,做什么都是自己兴趣使然,一朝被人生打落下马,泥巴地里滚来滚去,上岸前看到岸边有人在等他,就怎么也得把手擦干净再上去。

程以清感觉到简亓停下动作,也好奇地抬头看他。他热得满头满脸的汗,不再如最初一般不易接近,闷热空气和暖黄灯管又把他打磨得格外朦胧美好,即使现在落魄,也碍不了他的自我发光。

简亓老妈子病发作,催以清去洗澡,又去以清的卧室给他开空调,还要隔着门嘱咐他,一定要吹干头发再进房间以防感冒。

他听着浴室的水声想,好像真的不是为自己,但为了以清,也都是值得的。

 

程以清有一个新综艺要录,助理跟着他跑前跑后,小助理虽然胆子小,但做事也算妥帖。

一起录节目的有同公司的后辈男团,刚出道半年,势头正好。

以清在公司里见过他们几面,最大的那个也比他出道时年纪要小,看到他总是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他们今天有个小型开场舞,最大的两个正在和导演反复讨论,为求最好的舞台效果。

以清大概明白公司让自己带着录综艺的目的。内地乐坛不景气,现在出男团颇有点兵行险着,小朋友们自己也争气。他今天要做的,也不过是做好铺垫,好让每个小朋友都能展现出自己的个性。

大家相处愉快,节目录得也顺利,很快就进入了互动环节——他们要每个人设计一件T恤,互相交换。

动手画的时候也不能不说话,团里有小朋友壮着胆子cue程以清,问他有没有什么纪念意义深刻的衣服。

 

程以清不是科班出身,在当时的大环境里接戏没有什么优势。公司又总是弄些垃圾角色的垃圾试镜,还要二话不说拿合同里的大头,通通被简亓回绝了。

他有车,干脆自己带着以清跑试镜。

他们的努力也算是有回报。简亓给程以清接到了个角色的少年时代,角色性格乖张暴戾,像走投无路的困兽,有一点点程以清最初的影子。

程以清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角色,试镜顺利通过,签上了合同。

就这么准备了快一个月,临进组时简亓在公司收拾东西,以清进组,他当然要全程陪同。收拾到一半他被同事叫住,无不遗憾地被告知,程以清的角色被换掉了。 

简亓自以为比程以清早一些知道这个消息,那天天气很好,以清下午也没有工作,先回家去了。

简亓请假回家,走到楼下时还能看到以清晾在阳台上的白T恤随风飘扬。

程以清在简亓的沙发床上午睡,他中午吃的泡面还在桌上,下面压着那本被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剧本。上面沾了油渍,正好糊在以清的名字上面。

 

程以清刚拿到剧本时,开心地翻了来回翻了好几遍,还要在简亓面前显摆。

简亓被他烦得不行,毫无灵魂地称赞他为“程大明星”,居然也把以清逗得手舞足蹈。

“简哥简哥。”程以清兴奋完,又凑过来妨碍简亓办公。

“帮我写个名字呗,封面上。”他笑嘻嘻地,自带魔力,“你字好看,用你那支超级超级贵的钢笔。”

简亓自然不会拒绝,应该说是也满意于以清的吹捧,给他写得特别认真、特别龙飞凤舞。

“嗯嗯,我也得练练签名。”

程以清宝贝地捧着翻来覆去看,还要用手机拍照。他开心,连夏日阳光都要变得温柔。

 

简亓把茶几收拾干净,手机上就跳出短信,晚上有应酬,他不得不去。

他不知道以清是否醒着,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应酬又是到深夜,没了末班车,只能坐好心同事的末班车,把他远远地放在了小区门口。简亓站在夜里醒了醒酒,迈脚往相反方向走。

24小时便利店尚未普及,只有隔着马路的隔壁小区有一家——他也并非有必要的东西要买,只是下意识想逃避面对失望的程以清。

他自己羽翼未丰,平白让以清蒙受了巨大的伤害。

便利店很小,实在不适合打发时间,收银员睡眼惺忪,带着点不买东西别想走的味道看他。

他最后买了一包冰棍,前几天他去以清房间,窗台上玻璃瓶里就插着类似印花的冰棍杆。

程以清在控制体重,可是实在嘴馋,偶尔会偷偷摸摸买点小零食吃,又要把罪证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在面上,要招惹简亓骂他。

简亓半夜终于到家,本以为程以清早就睡了,没想到他像尊大佛坐在阳台边,着实吓了一跳。

茶几上又出现了新的泡面碗,剧本却不知所踪。

简亓放下东西就去收拾,天知道以清在哪里藏了这么多泡面,但是他也真的没有力气再去说什么了。

“简哥。”程以清喊他。

简亓刚把面汤倒掉,手上还沾着半凝固的油脂,好不恶心。

“简哥,我也会被这么倒掉吗?” 

简亓忽然想到最近电视上播得火热的奶茶广告,那个从来都是拽又slay的男歌手,肉麻地说“这样就可以一直把你捧在手心了”,以清起初看到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煞有介事地和简亓感叹,说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啊。

他不敢深究以清内心的巨大创伤,只是表面的狰狞伤口,就足够让简亓痛心了。

他们都在被生活折磨,连舔舐伤口,都变成了奢侈。

“不会的。”

简亓压不住喉咙里的苦意与颤抖,他的公文包里,放着好几张今晚收到的名片。

“不会的。”

 

“我有件晒过头的T恤……哈哈,就是……在太阳下晒得太厉害了,变得又黄又脆,叠起来都变得硬邦邦的了。”

话说到后来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其实不太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但围着他的后辈们都努力为程以清圆了场,把话题延伸开,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被洗衣机洗坏的衣服。

他已经是程大明星了,这样白开水一样的话,经过后期剪辑拼贴,也会变成别样的故事播出在电视里。

综艺录完,他回保姆车,意外发现助理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打开车门才发现简亓坐在里面。

“这是我的车。”

他忍不住低低说了句。

“有什么事吗?”接着就要下逐客令。

简亓不太意外程以清的不客气,这几年他们的相处向来如此。他虽然不明白这其中原因,但出于对以清的尊重,默许了一切的行为。

“没事,就过来看看。我明天起出差,有什么事微信上说。”

他也不想自讨无趣,说完就准备走。

“我会和助理说的。”以清依旧冷淡,甚至没有看简亓一眼。

简亓拍拍明显又被紧张气氛吓到的助理,让他上车,目送了他们的离开。

 

简亓带着程以清跳槽到了深度发觉。

“伍总真的替我付了全部的违约金?”程以清咋舌与新公司老总的大手笔,跟在简亓背后,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过会见面得说什么啊。”他慌慌张张,好像初出茅庐的小子,眼神乱瞟,走在两边都是落地玻璃的大气走廊里。

简亓被他的样子逗笑,停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尽量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伍总,是个爱音乐的人。”

 

程以清开始又接连不断的戏约,与时尚圈交好,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

他开始有自己的团队,简亓仍是最大的那一个,就连简亓的办公室,看起来都要比他们那个破出租屋大。

而他们也终于要搬离了。

搬家的前夜,简亓谢绝了所有的朋友邀请,和以清最后开了一个小小的分别会——他们当然不会再住在一起,以清已经开始出名,他的住所选在了安全性更高的公寓大楼。

程以清无法预料这一夜后又会发生什么,也不想去仔细分辨,只能将其赋予酒精。

结果简亓喝了个酩酊大醉。

喝醉的简亓则格外得可爱,他指使程以清拿这拿那,一会想要哥本哈根的雪,一会想要多瑙河的水,想上天入地,要无所不能。

“然后再全部送给你。”

简亓突然凑到以清耳朵边,呵着气说。

程以清也没太在意,他只当作简大经纪空窗期太久,喝醉了酒后吐真言。简亓也是个俗人,他在内心扼腕,混着一丝窃喜,还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还好还好。

简亓见他没有没有,异常执着,又凑了过来。

“然后再,再全部送给程以鑫。”

程以清这回事真的被吓到了,简大经纪真是拳拳到肉,一下都无法让他有所防备。

“以鑫。”

简亓又喊他。

却半天没有下文。

气得以清夺过他的酒自己闷了一口,这个简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如不说!

他自己也有些半醉半醒,又被简亓突然的告白弄得神魂颠倒。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简亓又再说什么,什么坦诚相对,什么无所保留,颠来倒去,毫无逻辑。

——这是简亓作为经纪人对程以清说得第一句话。

“程以鑫,从此以后,你必须对我无所保留,我自会为你拼尽全力。”

其实是相当热血的话,只是被简亓这么正经的人说出来,难免有些奇怪。

程以清当时只觉得简亓怎么能这么中二,实在不符合他的形象,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翻出来想,竟然有一丝丝的甜味儿。

必须的,你是我的简大经纪,我是你的程大明星。

他打起精神去看简亓线条锋利的侧脸,他过去只能偷看,如今终于能够登堂入室,自然要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他一时眼眶发热,就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诉诸于口,告诉这个把自己人生搅得一塌糊涂的陌生人。

可是简亓已经完全烂醉,睡了过去。

 

第二天简亓头疼欲裂醒来,他好像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又恢复成了一丝不苟的样子,按着太阳穴指挥工人搬家。

没事,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程以清对自己说,他也终于,可以结束孤身一人的旅行。

 

程以清坐在简亓的办公室发呆,简亓去开周一的例会了。

半小时前,他看见公司的音乐总监从会议室出来,他似乎是简亓的学弟,才华横溢、为人低调。

公司里更出名的,还是另外一位经纪人,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五分钟前,他看见陶桃和简亓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简亓的表情看起来还算轻松,远远地朝以清打了招呼。

有人叫住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三个人就此站住,在走廊里讨论起来。

从程以清的角度,只能看见简亓与陶桃的背影,他脑子里又开始转公司流传的流言蜚语。

程以清想,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简亓和陶桃曾经有过一段故事的人了。

陶桃不会说,简亓也未曾告诉过他。

他第一次和简亓在深度发觉见到陶桃时,还是在老总伍扬的办公室,他早不是什么懵懂新人,敏感察觉到了空气流动中的一丝剑拔弩张。

他看简亓神色如常,陶桃却有些咬牙切齿,自然而然地理解为了世俗常有的同行相轻。

直到他从蜚短流长中了解到这两位曾经的故事,才后知后觉那一幕的狗血与世事无常。

这其实让他有些不爽,他很少听到过关于简亓的过去,只能从蛛丝马迹了解到,他的简经纪过去也是位音乐才子,奈何家道中落,少爷也要白手起家,好在老天有眼,自始至终未抹去简亓的锐气。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原来他全身心信任简亓,从未多作怀疑,一丝不苟履行他们之前的誓言,却发现简亓仍然远在天边,自己竟未曾有一刻接近过他。

这一刻他开始庆幸,庆幸那一夜简亓的醉酒,没有让头脑发热的自己,扔掉自己最后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突然被掀开了一个角。

程以清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纯黑色皱巴巴的信封,毫无预兆地安静躺在他租住公寓的信箱里。

打开信封前,以清还在与助理视频通话。助理在和他汇报未来三天的行程,下礼拜新戏开机,后天是开机仪式,就在本市,免去了舟车劳顿,算是好消息一个。末了他似乎感受到程以清的不太爽快,小心翼翼有没有其他问题。

以清扬了扬手里的黑色信封,笑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大概又收到了恐吓信。他尚未了解信中真正含义,只当做是最最一般的恐吓信,过去他也曾收到一些,早就不会一惊一乍,甚至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动了。

他此刻会说,不过是突然想到助理是个才上任的腼腆新人,存了想捉弄的心思,以他的演技,做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实在是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结果的确令人满意,小助理被吓到结结巴巴,说他会立刻向简哥汇报,又絮絮叨叨叮嘱,让鑫哥在家一定要紧闭门窗,路上千万注意是否有人尾随,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这么说实在是逾越,又绕回了一定会和简哥汇报的起点。

以清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摆摆手让他不要太过紧张,想来小助理绝对会和简亓提到这件事,又补充一句让简亓不要派保镖来,他不喜欢有人跟。

如此这般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总算让小助理放下心来,挂掉了电话。

程以清舒一口气,开始后悔只因自己的一时坏心就惹出这么大阵仗,转念一想简亓此刻正在外地考察,日理万机,大概是抽不出空来的,收到消息也无非是公事公办——加强安保,或者再发一份公告,仅此而已。

他想起公司这段时间甚嚣尘上的流言,如果真如流言所说,那也许这就是简亓最后一次经手他的事情。

结果直到最后,程以清也依然是在给简亓不断地添乱。

他有些讽刺地想,想从沙发上直接把恐吓信扔进垃圾桶,纸质信封在空中打了个旋,一张纸就轻飘飘地掉了出来。

——是程以鑫高一月考时的成绩单。

他看着成绩单上模糊不清的照片,一时竟有些恍惚。

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蛰伏多年以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要跳出来给程以清当头棒喝,来做这最无情公正的命运审判者。

那一刻,他几乎想象到,不久将来娱乐圈的头条新闻,标题会取得多么惊世骇俗。

他如溺水般慌张失措了几秒,拿起手机就要把电话拨出去。

又在关键时刻摁灭了手机屏幕。

还好,程以清安慰自己,也许寄信人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份成绩单,就以为自己拿到了了不起的天下大新闻,所以迫不及待,就要给他下马威看。

还不是最坏的时刻,还有回寰的余地。

更何况,如果走投无路的时刻真正来临,那也是程以清必须一个人面对的事情。

他平复下来,颇具仪式感地在内心嘲笑了刚才六神无主的自己。

 

开机仪式如期举行,天气不算太好,风把香炉烟直往人脸上扑,把导演呛得咳了好几声。

程以清带着营业微笑和剧组成员一一问候,他仍然是那个滴水不漏无可挑剔的大明星。

结束时他回到保姆车,想问小助理有没有眼药水,拉开车门吓了一跳——他可没听说简亓回来了。

车里暖气很足,简亓听到动静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不菲西装落到膝盖上,他似乎是在补眠,面对以清的突然来到,面上居然有一丝被打扰到的不满表情。

搞什么,这难道不是我的保姆车。

程以清无动于衷,坐上去掏出手机就要给助理发消息。

“我让他去买了,先用我的。”一个小物件就被抛到程以清手里。

是眼药水,简亓常用的牌子,几年下来包装也没大改,瓶子里液体尚多,看来是开封不久。

程以清也不客气,把座椅放平一些,不管会不会压到后座。他这几天睡得本来就不好,又被烟熏,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他没问简亓怎么突然回来,这几年他们关系转淡,虽说是以清单方面开始的行为,但简亓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读得懂,无比配合地给以清留下了足够的个人空间。

但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简亓很少会放任自己在陌生环境睡觉,程以清也很久未再与简亓共用过什么东西。

过去他们还住在那个偏僻小区的时候,有时回程的末班公交上,简亓困得头不住点,还在苦苦挣扎,最后坚守一下经纪人的职责。而程以清通常是刚下了戏,神经尚且兴奋,眼睛骨碌碌地转就看到简亓困顿的样子。

“简大经纪,你就睡吧。”以清笑得看不到眼睛,还会这么揶揄叫他,“到站我喊你。”

好像也是在冬天,老旧公交的车窗关不严实,更深露重,冷风就是要丝丝入扣,不断敲打困窘的夜行人。

程以清把简亓露在外面的右手塞进自己的呢大衣口袋,大衣还是刷简亓的工资卡买的。

这只手将来还要签大合同,先把口袋借你暖暖。

程以清想。

 

“以鑫。”

“你来干嘛。”

“助理说你收到了恐吓信。”

“我挺好的。”

程以清睁开眼,眼药水暂且舒缓了他的不适。他往前凑,伸手去调低暖气的温度,刚才太过安静,又或许是因为身边是简亓,他差点睡过去。

他与简亓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这好像已经变成了常态。

简亓是昨天回来的,他前天在外地接到了程以清助理的紧急来电,事无巨细地听完了关于程以清收到了恐吓信的汇报。

正好考察也算是告一段落,他干脆放弃休息,直接飞了回来。

这当然不是以清第一次收到恐吓信。

他带着程以清从原公司跳槽到深度发觉时,一切又是从头开始,当时的程以清还未有新的通告,恐吓信却铺天盖地而来。

起初只是在白纸上划些无意义的红色痕迹模仿血迹,再后来愈演愈烈,指名道姓指责程以清背信弃义,狼心狗肺,要把他的莫须有丑闻昭告天下。

他们尚未从出租屋搬离,都不用仔细想,也能知道这些恐吓信的来源。

简亓在公司接到以清的电话,电话里以清默不作声,只让他快点回来。简亓想也未想,假也没请就往家赶,只要他在,就能防一些更恶劣下作的手段。

简亓刚到门口,就碰到程以清专门出来取信。

程以清把新的恐吓信取出来,这次里面有粘稠红色液体,又沾着动物毛发,还有白纸黑字,长篇累牍。

程以清却未见任何惧色,他看见气喘吁吁的简亓,居然扯出了一丝笑意。

然后他展开那封长信,一板一眼地大声读了起来。

“你疯了!”简亓把以清拉上楼,把东西夺过来扔进了垃圾桶,“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我当然知道啊,”程以清冷静到可怕,“他们给我寄这种东西,自然是想让我害怕,知难而退。他们以为我软弱无能,用这种小计俩就想弄垮我,当然不会想错过欣赏我彻底崩溃的场景吧——特别是当他们知道,程以清害怕到不行,要经纪人翘班来陪的时候。”

“这么棒的一幕,他们绝对不会想错过的。”

程以清把手机里的照片翻给他看,是有人在往信箱里塞信,低像素下人脸模糊不清,却也不妨碍简亓辨认。

“禁得起多大诋毁,就能受得起多大赞美。这不是简哥您教我的吗?”

“更何况,这些又能算什么。”

程以清脸上还带着笑,他因为最近日夜颠倒的奔波,瘦了一些,脸颊凹了下去,眼神却格外凌厉,极具攻击性。

简亓无言,只低着头拉以清去洗手上沾着的红色液体,又细心擦干,把护手霜拿出来给他搽上。

最后仍然是不放心,带着程以清一起回了公司。

程以清坐进办公室没多久,就窝在沙发里沉沉睡去,又恢复成了平常最人畜无害的样子。简亓把平日自用的毯子轻柔覆在他身上,又蹲下去去为他掖被角。

他竟然无法分辨,这一刻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了。

 

在最初的最初,简亓只是听说附近大学的大一新生有个大帅哥,而在那个廉价破烂的健身馆里,在见到程以清第一面时,他几乎是瞬间做了决定。

至于后来在无数次碰壁中发现程以清其实只是保持着温柔假面、怀抱巨大秘密的时候,简亓也未多作兴趣。他需要的是有性格的美人,而程以清完美符合,这就足够了。

“演多了都是角色,谁还会认得清你是谁呢。”

他用这样的话去激程以清,最终成功得到了微弱却闪烁光芒的回应。

简亓并不知晓且在意程以清答应他的真正原因,只知道这个半大小孩第二天就打包好东西要跟着这个陌生人从此开始流浪——程以清对自己还够狠。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简亓需要的是在圈子里站住脚,去夺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必程以清也是做了各种各样的考量,才会下这么大的赌注。

大家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再后来,简亓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

简亓偶尔会觉得以清是两个人,温柔友善是白天,冷漠无情是黑夜。或者说光鲜亮丽永远只在表面,内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起初这两面如同四季异常分明,甚至程以清对内对外都是截然不同,他只会在简亓面前示弱,在外永远是带刺玫瑰,让人无法轻易拿下。

而在程以清演过越来越多的角色,越来越接近、最终成为了程大明星时,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

简亓也才惊觉,在四季逐渐变成越来越长的夏季和冬季的大环境下,程以清这种个人的剧变居然变得那样得不值一提。

普通人把这叫做岁月沉淀,人总不能一辈子认为万事错在世界,总得学会自食其果,学会委曲求全。

在这样暖气熏人醉的保姆车内,简亓最终不得不承认,那个会在深夜动摇想放弃、甚至那个最初自负桀骜的程以清,一切过去的鲜活与历历在目,都已经统统离现在的简亓和程以清很远很远了。

是他让程以清把故事封存,程以清又太过聪明,把这一切做到了完美无缺,唯独将自己永远地封存在了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他自认对此要负绝大部分责任。

他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己利己主义的立场,被深深卷入了这场不具名的暗潮汹涌里。他是被程以清用温水煮的青蛙,早就不能独善其身,到头来居然要无路可走了。

 

程以清还在等他的回应。

简亓正在被自己的认识击溃重组之中,无暇做出完美回答,只能干巴巴地让时间流逝。

好在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助理终于在买到眼药水后姗姗来迟,读不懂一丁点空气地元气满满地和二人打招呼。

“我先走了。”简亓借势起身,“还没回公司报备,开机了我再过来。”

他全凭这么多年虚以为蛇的本领,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他曾经要求自己对程以清必须真诚,不把社交虚伪的那一套用在以清身上,到头来还是食言了。

他要关上车门时,发现程以清正看着他。

“没必要,就不麻烦简大经纪了。”程以清终于开口。

这让简亓一下子无法接话,他所有的语言储备无法都应对程以清的突然发难,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他只能硬着头皮顾左右言它,也不知说得是哪一层的真心话,“以鑫,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程以清倒反应很快,冷笑着回答,“可是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他曾经花了很久,才学会简亓教他的那一套,学会如何卸掉自己的难以亲近,让眼神躲藏在平光镜下,变成平易近人温温柔柔的样子。他告诉自己,要在听到别人喊自己时摆出自然亲近笑脸,要学会去闻花香、去爱细雨,做普世中柔软的云,做能适应包容的水。

也是简亓教会他,人还要学会为自己而活。毕竟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笑很难,哭也很难,或者说活着这件事从来都是最高难度,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走错一步也许就会万劫不复。

他早就对于扮演程以鑫这件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抗拒,也对躲在哥哥善良柔情表面下的丑陋自己感到无限的厌恶与唾弃。

他早就卸不下面具了,早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活了。

事到如今,简亓还要来说教——你现在说人其实是群居动物,大可放下一切去寻求庇护,你现在说要来救我,不会觉得太晚了吗?

“这不是简哥你教我的吗?”

他这么反唇相讥,才觉得原始的自傲自大的程以清短暂地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以清在后视镜里看着简亓走远,忍不住自顾自去想,自己何德何能,让连呼风唤雨都信手拈来的简大经纪能放下身段,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为了劝慰、安抚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

同时他又充满矛盾情绪,希望简亓至此止步,别再跨出多余的步子,停在那里就好。

他仍背负只有带进坟墓才算终结的秘密,简亓帮不了他,只能一个人走。

 

程以清进组,同时简亓也如他所言,结束外地考察,陪在以清身边。

他意识到简亓可能有意与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一切到底是无用功,他也没再干预。

至少有简亓跟在身边的安全感,仍然是无法替代的。

程以清有些自嘲地想。

他今天还有最后一幕戏,夜色浓重,他被人推入水中,拼命挣扎至失去意识。

正是隆冬,水温也不能太高,的确是一场不好拍的戏。

程以清看小助理忙前忙后,准备了一堆保暖的东西,又来叮嘱程以清水下容易抽筋,一定要做好充分热身,忧心忡忡。

“好啦,鑫哥多拍几条,绝对不浪费你准备的暖宝宝。”以清忍不住调戏他,末了还是加了句,“放心。”

简亓似乎和导演在一起,他一般都会在监视器盯戏。

程以清用手试了试水温,的确很冷,他笑着和场边的女助理说话,带着点撒娇意味,逗得好几个人红了脸,气氛轻松又愉快。

正式开拍,程以清后仰入水,背部重重拍在水面上,疼得他皱了皱眉头。寒冷迅速侵袭全身,让他伸不开手脚,他还要努力睁开眼睛,对上机位,做出激烈挣扎求生的样子。

他很入戏,他曾经非常恐惧水,水与他过去的噩梦紧密相连,只是接触就让他足够沉重。他只需稍微调动些许负面情绪,就足以游刃有余完成这场戏。

可插曲即刻就来,他听见导演喊卡,努力想蹬出水面——也许真的被小助理言中,他左腿抽筋,使不上力气,只来得及将手伸出水面,就要继续沉入水底。

他在水底,好像看见了程以鑫向他伸出手。

 

“咳咳——!”程以清痛苦地呛水醒来,他被人包围在水池边,身上裹着层层叠叠的毛巾,依然冷到发抖。

周遭开始传开醒了醒了的声音,更多担心的声音覆盖上来。

程以清努力地站起来,才发现导演就站在身前,同样忧虑地看着他。

“以鑫?没事吧?”

“没事,导演。”程以清努力笑了下,“刚才是我的失误,刚才那幕戏可以吗?需不需要重拍?”

导演一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磕磕碰碰地说没问题,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最后的溺水绝对真实,达到了预期之外的效果。

“好。”以清颔首,脑子里过了遍流程,“那接下来是再补拍落水特写,对吗?”

导演一时被程以清的敬业程度震住,没接话。

“怎么了吗?开始吧。”

程以清解开身上的毛巾,见导演不为所动,有些疑惑。

“今天先拍到这里。”以清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原来简亓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简大经纪的声音冷冰冰不带温度,平和不容反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需要,我现在正在情绪里,更何况,难道要因为我一个人的失误让剧组的大家再拍一天夜戏吗?”

程以清头也不回,伸手示意化妆师给自己补妆。

他进组快一个月,每日都是以微笑待人,简大经纪更不用说,这样的两个人突然开始争锋相对,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你先休息一下,现场也得重新布置,然后继续拍。这样行吗,导演?”

最终是简亓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再与以清争辩,而将选择权交给了导演。

等程以清回到自己的休息处开始补妆时时,简亓已经离开了。

 

收工时程以清原以为简亓已经回了酒店,却发现简亓在场地外抽烟等他。

简亓很少抽烟,这一支也只是被点燃任其静静燃烧,只是单把简亓与烟放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回酒店。”简亓关上车门。

程以清隐隐从简亓的语气中感到他在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敬业不也是简亓教他的吗。

简亓一直跟着他回了房间。

“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拿感冒药,预防一下总是好的。”简亓把换洗衣服递给他,又去调高空调温度,一切水到渠成。

“我的助理呢?”

简亓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以清推到浴室门口。程以清想反抗他,奈何泡了一夜的水,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我不会感谢你的。”他隔着门,低低地说。

 

程以清洗完澡出来,发现简亓依然在房间里。

他好像是感冒了,热水澡没有带走他一丝一毫的疲累,以至于他无法再出言去激怒简亓,也只能顺从地接过简亓手里的水杯,再把药和水吞下。

简亓则让他坐下,捏着他的手发现仍是冰冷,又拿电吹风吹他湿淋淋的头发。

以清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他最后的一丝清明在说,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和简亓如此平和地相处过了。

简亓的温柔温情让他麻痹,他不断落入简亓的陷阱,周而复始,永远无法有一个好的结局。

是你自己要来招惹我的。

以清恨恨地想,我不会让你走的。

 

简亓在耐心地给以清吹头发。

他过去常这样,以清太皮,发丝上的水零零洒洒落在他的文件上,然后被他按在沙发上吹头发,发丝又落在他的枕头上。

他好像听见以清在喊他。

“怎么了?”他关掉吹风机开关,有些头发干了,有些居然还在滴水。他的水平什么时候退化成这样了。

“我在水里,见到了我的哥哥。”

程以清说。

这是简亓第一次听以清提起家里的事,他过去只隐约知道以清和家里关系并不融洽,逢年过节从来都是一个人过。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以清还有一位遭遇不幸的哥哥。

“他叫程以鑫。”

“程以清,才是我的名字。”

程以清仍是平常口吻,好像是说些事不关己的事情。

简亓倒没有特别吃惊。

——一切都豁然开朗,以清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矛盾、所有无来由的悲伤忧郁、所有殉道者一般的孤注一掷,在这一刻也终于有迹可循。

“这是不是叫回马灯来着?我好像沉在水里,哥哥也在,他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笑着看着我,慢慢得离我越来越远,我伸手去拉他,怎么也够不到。但是这一次,他拉住了我的手,他想带我一起离开。”

程以清尚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奇妙重生感中,声音又轻又低,断断续续诉说,简亓未曾能亲眼目及的水下黑暗故事。

而直到那一刻,无数的水淹进以清的鼻子喉咙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始终在为自己的罪乞求被原谅,而始终没有原谅他的,一直都是哥哥。

没有原谅他擅自替他报复那些混混,没有原谅他从来执迷不悟,没有原谅他在他离开后一蹶不振,没有原谅他伪装成他的样子活得一点也没有过去快乐。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从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程大诗人。”

这是简亓极其难得的不优雅,程以清侧过头去看他,真奇怪,只是因为简亓在身边而已,手心就开始变得有温度,不再冷冰冰得吓人。

所以他去握简亓的手,用点力气掰开,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进去。

“我差点动摇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我哥哥了。”

程以清慢慢转过去,用另一只手去触碰简亓的脸,他知道自己发梢的水正在打湿简亓昂贵的毛衣,他也知道简亓不会去在乎。

他只想离简亓再近一点儿。

他看着简亓也越靠越近,感受到鼻息带来温热触感,把最后一句话轻轻咬在了简亓的薄唇上。

我想作为程以清重新活一次。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二天简亓醒来,发现天光大亮——以清拉开了房间的窗帘,赤脚坐在飘窗上。

他过去有时,会自满于自己在万千人中与程以清在那一刻发生对视,以及之后延伸出的诸多故事;而随故事发展,他无法再允许自己只是从容居于经纪人的立场,不再满足于自己只能驻足于此。于是终于,他醒悟过来,他想如果,如果可以,他想与以清拥有更多的、只属于他们俩的故事。

你看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冷漠疏离,我其实一直就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再相信一下,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以清似乎在发呆,对于咫尺处简亓弄出的动静毫无察觉,给了简亓一个绝佳的注视他的机会。

这一幕太过眼熟,在他们最初的那一个“家”里,简亓总是忙得焦头烂额,而私下的以清,又永远都是这样看似茫然得忧郁着。

那时候的以清,就喜欢这样坐在阳台前——那样一个毫无长处的出租屋,朝西的阳台居然有一整面的落地窗,简直是乱来。

窗外景色不过同样墙壁斑驳的集合建筑,可是天又很近,云也如此,如同一整面倒扣的海。

以清就这样坐着看窗外的天,那时的简亓偶尔还会孩子气地愤愤不平,你有时间发呆,不如帮我一起再来看看文件,再不济,多背几遍台词也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在那里发呆。

而以清又总会心灵感应般转过头来,笑着说——

“程以清。”简亓出声,他昨晚才算是知道了以清的真正姓名,尚没有机会正式认真地念上一次。

以清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感受到简亓的目光,笑了笑。

“今天天气很好,云也好看。”

“好像很适合晒衣服。”

他所失去的,好像又都回来了。

 

程以清的新戏顺利杀青。

最后一段时间简亓被夺命call回公司处理事务,他才知道简亓推掉了如山一般的公文来陪着拍了这部戏。

保姆车上小助理还在絮絮叨叨明日行程。他今天倒是很空,空到可以去公司报个到,最好能去简亓办公室睡个午觉,他很喜欢简亓的沙发。

“好像简哥最近签了个新人,虎头虎脑,有点酷。”

小助理还在说个没完。

还比较凑巧,程以清在公司楼下就碰到了简亓和他新签的艺人。

“以鑫。”简亓明面上仍是这么喊他,以清倒不是特别在乎。

“来打个招呼。”他又对身前的人说,于是以清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少年。

“鑫哥好啊。”那个还尚要矮他一个头的少年有些兴奋,对着以清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还用了个自来熟过头的称呼,于是被简亓敲了一下脑袋。

“我叫达夏。”

“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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